01《鏡噬邊界》第一章：破碎的回響

深夜工作室裡，鉛筆尖啪地折斷。

我聽見一個聲音貼著耳蝸爬進來：別信他他會拿走你的一切

監控畫面空無一人，只有暴雨抽打窗戶。

心理醫生周慕白的声音在電話裡沉穩可靠：是創傷後應激幻聽，按時吃藥就好。

可當我調出上周的錄音備份

那警告聲，分明是我自己的嗓子。

雨砸在落地窗上，像無數冰冷的手指在抓撓。馬未央縮在人體工學椅裡，指尖無意識摳著數位板邊緣，留下一道泛白的淺痕。凌晨兩點四十七分，青藤公寓1907室的空氣凝滯如膠。電腦螢幕幽藍的光，將她眼下的烏青染成兩片淤傷的沼澤地。一張都市怪談系列的插畫鋪在螢幕上扭曲的藤蔓纏繞著半截殘破的鐘樓，構圖陰鬱得能擰出水來。

鉛筆尖在粗糙的素描紙上急速摩擦，沙沙聲是這死寂裡唯一活著的證明。突然，啪！一聲脆響，細長的石墨芯從木質筆桿裡崩斷。幾乎是同時，一個濕冷黏膩的聲音，毫無阻礙地鑽透了鼓膜，緊貼在耳蝸深處爬行，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氣音：

別相信他那聲音虛弱卻無比清晰，帶著瀕死般的戰慄，那個醫生周慕白他在騙你他會拿走你的一切

馬未央猛地一顫，鉛筆脫手滾落。心臟在肋骨後瘋狂擂動，撞擊聲淹沒了窗外的暴雨。她像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在原地，冷汗瞬間浸透後背薄薄的棉質睡衣。幾秒後，她僵硬地扭過頭，視線死死釘在電腦顯示器角落的監控分屏上客廳、玄關、臥室門廊十六個方格畫面，除了家具被窗外偶爾劃過的車燈投下變幻莫測的鬼影，空無一人。只有雨水在玻璃上恣意流淌，扭曲了外面城市霓虹的光斑。

幻覺。又是幻覺。

她扶著椅背，胃部因那聲音的濕冷黏膩感而一陣翻湧，仿佛有毒蛇在她耳蝸深處吐信，盤踞不去。周慕白醫生沉穩從容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創傷後的應激反應，未央。過度警覺、侵入性回憶、分離性體驗包括幻聽。你的神經系統在警報解除後依然緊繃著弓弦，藥物會幫你慢慢鬆弛下來。他開的那瓶白色小藥片，此刻就在數位板旁邊，瓶身的標籤在螢幕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微光。

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嗡鳴聲在死寂中如同驚雷。螢幕顯示的名字讓她緊繃的神經下意識一鬆周慕白。凌晨三點，他怎麼

未央？周慕白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帶著令人安心的磁性和一種恰到好處的、職業性的關切，背景音是舒緩的古典樂，系統提示你這裡的安保傳感器有異常波動。你還好嗎？又做噩夢了？他的診所安保系統與她公寓相連，這是上次她驚恐發作後他堅持的安全預案。

馬未央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那個陰冷的声音还在顱内隱隱回響。沒沒有噩夢，她強迫自己聲音平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勉強讓她找回一絲真實感，只是雨太大，吵得有點心煩。畫稿也不太順。她目光掃過那瓶藥，像抓住救命稻草。

藥按時吃了嗎？周慕白的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像在安撫一個迷途的孩子，那是幫你穩定神經的。別硬撐，未央。恐懼植根於記憶的扭曲，而藥物能重塑那些錯誤的連接。你信任我，對嗎？我們一直在重建這份信任。他話語中強調的信任二字，此刻聽在馬未央耳中，莫名地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粘膩感。那份依賴，曾是她在深淵邊緣唯一的繩索。

通話結束，臥室重歸死寂。電腦螢幕上，那張鐘樓插畫角落的藤蔓，在幽藍光線下扭動得如同活物。馬未央煩躁地移動滑鼠，想關掉界面。指尖卻鬼使神差地劃向了另一個文件夾項目備份廢案錄音素材。裡面躺著幾十個音頻文件，是她為繪製都市傳說系列收集的環境音和零碎獨白存檔。

一個念頭，冰冷而突兀地闖入腦海。她呼吸一滯，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了日期顯示為上周三的錄音。進度條開始滾動。

耳機裡先是一陣沙沙的空白噪音，夾雜著窗外遙遠的車流聲。然後，是她自己疲憊的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尋找畫面靈感：聲音需要一個聲音警告那種從內心深處爬出來的感覺冰冷、絕望像被拋棄的

短暫的停頓，只有電流的嘶鳴。接著，錄音裡她的聲音陡然變了！不再是馬未央平日溫和的語調，而是變成了一種詭異的、被極度壓抑卻又歇斯底里的，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恐懼：

別相信他那個醫生周慕白他在騙你他會拿走你的一切

一字不差！

馬未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她猛地扯下耳機，像甩開一條毒蛇。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幾乎要破膛而出！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她踉蹌著衝向衛生間，對著冰冷的盥洗池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只有膽汁的苦澀灼燒著喉嚨。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椎一路炸開，電流般竄遍四肢百骸。

鏡子裡的女人面色慘白如紙，瞳孔因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放大，額髮被冷汗黏在皮膚上。她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那個聲音那個無數次在午夜將她拖入冰窖的幻聽那個指控周慕白的声音竟然是她自己的！在這個她完全清醒的時刻錄下的！

信任？藥物？重塑連接？周慕白溫文爾雅的面具瞬間碎裂！他要求的安保監控、深夜突兀的關心、對藥物的絕對強調無數碎片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瘋狂旋轉、碰撞，鋒利如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讓她吃下的那些白色藥片到底是什麼？是治療？還是某種催化？某種讓她更容易分裂、更容易混淆現實與虛幻的毒藥？他精心構築的治療堡壘，難道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拿走你的一切錄音裡她自己的聲音如同詛咒般在腦海中迴盪。他想要什麼？她的財產？她作為插畫師賴以生存的作品版權？還是更可怕的東西？她的整個人？她的記憶？她的靈魂？被塑造成一個完美依賴他、信任他、最終被他完全掌控的空殼？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比冬夜最凜冽的風還要刺骨，瞬間攫住了她。

馬未央猛地轉身，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床頭櫃上那瓶在幽暗中反射著微光的白色藥瓶。它安靜地佇立在那裡，像一枚等待引爆的炸彈，像周慕白無聲的凝視。她撲過去，顫抖的手抓起藥瓶，冰冷的塑料外殼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底最後一絲猶豫也化為灰燼。她擰開瓶蓋，裡面圓形的白色小藥片無聲地躺著，散發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化學甜味。這些她曾甘之如飴吞下的糖衣，此刻每一粒都像淬了毒的獠牙。

她衝到窗邊，猛地拉開窗鎖！窗外，暴雨如注，狂風裹挾著冰冷的水汽瞬間灌入，撲打在她臉上，讓她混亂的頭腦獲得一絲短暫的、殘酷的清明。她舉起藥瓶，瓶口向下，對準了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就在她手指用力，要將這瓶解藥徹底傾瀉進暴雨的前一刻

叮咚！

清脆急促的門鈴聲，如同喪鐘般驟然響起！穿透風雨，撕裂了室內的死寂！

馬未央的動作瞬間僵在半空！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這麼晚了誰會來？物業？警察？不可能！監控周慕白的監控系統！他看到了什麼？他知道了她發現了錄音？！這門鈴聲是他按下的？還是他派來的誰？

時間仿佛凝固。藥瓶冰冷的棱角深深硌進她的掌心，劇烈的疼痛感反而讓她頭腦更加清醒。門鈴聲在空曠的客廳裡固執地迴響著，一聲，又一聲，一聲比一聲催命！每一聲都精準地敲打在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門外是誰？是拯救？還是徹底的毀滅？周慕白完美的面具背後，究竟藏著怎樣一張猙獰的臉？而她剛剛錄下的那段瘋狂的獨白，究竟是自己精神崩塌的碎片，還是某種被藥物喚醒的、關於真相的殘酷預告？

冰冷的雨水順著敞開的窗口濺在她的手臂上，像無數隻窺探的眼睛。門外，一片死寂。門鈴聲停了。但那片寂靜，比任何聲響都更令人窒息，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正扼住她的咽喉。

馬未央緩緩地、僵硬地轉過身。藥瓶依舊死死攥在汗濕的手心，如同握住最後的武器或遺物。佈滿血絲的眼睛，越過幽暗的客廳，死死盯住那扇緊閉的、沉默的、仿佛隨時會暴力破開的防盜門。門板之後，那未知的黑暗裡，是周慕白溫和笑容下的獠牙？還是她自己破碎靈魂中，更令人恐懼的回響？